清晨6点52分,朝阳尚未起,东方鱼肚白,昨夜残留的山风,用最后一把劲儿吹拂树枝浅草,曳影婆娑,“沙沙”作响。这不止是草木苏醒之声,也是繁忙的电站人即将苏醒前最后的最舒适的轻鼾声。然而树木随风的“沙沙”声响尚只是清晨交响的二声部,它们是深沉隽永的大鼓、长号和大提琴。音乐会的主角——山林群鸟正纵情高歌,“吱吱喳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然而似乎合唱团里混进了南郭先生,让这场清晨的演唱会变成了一场争执不下的业余辩论会,你一言我一语,最终场面失控吵了起来。也就是这帮荒腔走板的歌唱家,精力旺盛的辩论者,扰了我的清梦。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平日里并不见它们如此喧闹,听上去仿佛满山满谷都栖着杜鹃,麻雀,喜鹊。这不禁让我脑海里浮现出《动物世界》中的某个镜头——那是在南美的热带雨林,蓄着大胡子的白人探险家一边对镜头作着鬼脸一边把右手食指竖在嘴唇前。 “嘘!!!” 突然,他“吼!”的在丛林中大喝一声,这是在与大自然玩“吓一跳”的游戏,清净的雨林中忽然炸开了锅,“噗噜噜”飞起各色鸟儿,黑压压略过雨林上空,行色各异,遮天蔽日,看客们只得大张着嘴,睁圆了眼,为这隐于丛林成千上万的鸟儿齐飞惊叹。 难道现在,我窗外的几颗松树上,远处的樱桃树上,再远处山中的千万树木上,正鸟头攒动,挤挤凑凑的栖息着数万鸟儿吗? 翻身下床,洗漱更衣,我迫不及待得想看看这个山中的清晨世界,看看如身处雨林的浩瀚鸟群。然而,我当然是失望了,并没有你挤着我我挤着你的鸟群站满枝头,这热闹的鸟鸣声大概是趁着清晨的宁静,把山谷当做了扩音器而发出的吧。我为自己刚刚脑海中关于《动物世界》的遐想尴尬的笑了笑。 不过既然早早醒来了,那不如就在这山中的清晨里徜徉一番吧。 顺着宿舍与食堂间的走道,仿佛一切如常,只是安静的多,清爽的多,舒服的多。这样无人的清晨,颇有众人皆睡我独醒的乐趣…….等等,为何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倏忽间,一辆中型巴士便从宾馆边上露出了头,我站定观察,车停在了车库前,几秒钟后,车门开启,一行人一个个不紧不慢的走下车门,他们都背着或提着行李,都驻足车前抬首张望。不对,这神色可不是张望,而是观赏,是人们刚踏足陌生而期待的环境时都会做出的动作,就像我们旅行,到达了目的地,走下旅游大巴的那一刻,我们会张望陌生的街头,探究未曾见过的招牌,欣赏新奇的景色。那种溢于言表的兴致盎然是难以遮掩的,就像现在我眼前的这一行人。 什么?难不成他们是旅游团?是一队热爱山林野宿的背包客? 这当然荒谬,有谁会连夜驱车到水电站旅行呢?这里又不是什么旅游胜地,观光景点。然而,一个奇特的想法袭击了我的大脑——为什么不是呢? 想一想:故宫的工作人员常年游走其中,他们会每天都四处观赏,赞叹不已吗?埃菲尔铁塔下的露天画家,为来来往往的各国游人描绘与铁塔的合影,他们每一次看着耸立的世界第一塔时,会不住的摇头惊叹吗?北海道薰衣草田里劳作的农人,在偶像剧般浪漫的场景里日出而作,他们会常常兴奋的拿出手机,摆出剪刀手和甜美的表情玩自拍吗? 我想是不会的。然而这都是世界闻名的美景所在,可在长期与之近在咫尺的人眼里,美景就变做常景,不那么玄妙,没那么神奇了。看来一处景观是否壮美,不仅取决于它本身的艺术性,也同时取决于观赏者的眼睛。 那么问题来了,清晨7点15分,我现在身处的深山中的水电站,我每日在此工作生活,穿梭来往,假如,只是假设,这里也是一处名胜景点,也有奇迹美景,我是不是也意识不到呢? 这是一个多蠢的问题啊,任谁都会矢口否认:“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名胜景点啊!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玩儿的?” 只叹山中无美景,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恰恰依稀记得此地的几处美景,不如让我们姑且做个假设,把这儿当做一处举世闻名的景观,来揣摩一下,看看这黄河边上的水电站是否值得一游吧! 大家好,我下面所讲的这一处景点名曰“雨云极光”(每个景点都需要一个唬人的名字,所以这第一个,我就擅自为它命名吧。) 每个景点也都需要一个故事,那么,故事是这样的。 五月的某天上午,阴云密布,这云从前一天的傍晚起便纠集而成,“轰隆隆”地悬停在头顶上,它就像不停吸水的黑色棉被,越来越沉,不断下坠,颇有“黑云压城”之势,仰头观之,如同一头巨大无比的黑鲸鱼低空漂游。阳光是绝对无法穿透这云层的,只有远处天际稍稍露白,给人间喘息的余地。 一天一夜,黑云摇摇欲坠,不曾散去,而现在,就在我急于出外办事,刚疾行至办公楼门口时,大雨却憋不住了,如苍穹崩塌般倾泻而下,真像是预谋已久要阻我去路,豆大的雨点儿打在屋檐上,树叶上,地面上,溅起一朵朵碗大的水花。雨滴斜斜的急速直射,拉出无数条“雨线”,映衬上四周晦暗阴霾的色彩,犹如有一支大笔在天地间打素描。 这洗刷山林的正是今年的第一场雨,那势不可挡的劲头,风驰电掣的气势,“拳拳到肉”的质感,绝对配得上“本年度暴雨首演”的噱头。而我傻眼了,如果不是赶着外出,我一定会欣然迎接大自然的此番盛况,然而此时,我焦急万分,我只能皱着眉头叉着腰,透过房檐的下端翻着白眼盯着雨云,就好像只要我一直这么幽怨的盯着它,它就会风卷残云,席卷而去似的。 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倏忽间,雨停了,或者说得更贴切些,是收住了,就像训练有素的仪仗队,说走就齐刷刷的前进,说停,“咔咔”两声,立正完毕,干净利落。大概愣了一分钟,我才如梦初醒,把对大自然的惊奇思绪一收,拔腿就跑,万一老天爷后悔了呢?万一马上雨点儿就变本加厉的砸下来呢? 从办公楼门廊跑到食堂与锅炉房之间的走道,并不算远,然而在我注视地面,心无旁骛地躲避地上大大小小的积水坑,左蹦右跳时,天色却在我的余光中静静的发生了变化,意识到这个变化是因为刚刚还暗无天日的四周竟不知何时明朗起来,而这种明朗在我的余光里更像是璀璨,绚烂,梦幻…… 我停下脚步,慢慢抬起头转向左边的樱桃树,白里透粉的花瓣惹着泪珠子,颗颗肥润晶莹的卧在花瓣上,垂在叶尖上。一株这样的挂满了新鲜雨滴的春季树木,请想象一下,它远看起来大概应该是清透的,折射着耀眼白光的,像挂满水晶的大型艺术品。然而我眼前的这一柱却不是,那每一颗水珠都像小时候玩儿的灌了芯儿的玻璃珠,而这芯儿并非蓝色,绿色,红色这样单一的色彩,它是五光十色,光彩夺目的,仿佛那一粒小小的水珠之中装着一片鲜艳花田,或是一个热带鱼水族馆,“一花一世界”的玄妙,此时竟如此通俗直白的展现在我眼前。站远一些,所有彩色光芒耀眼而缜密的编织起来,把各种色彩相互调配,竟让这柱植物散发出奇异的金色光芒。这令人陶醉的景色神奇而美妙,然而片刻,我便意识到,每颗水滴都只是一面镜子,它的每一幅画面都来自上方天空里的某个光源。深呼吸,起眯眼,缓缓抬头,此时,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极光…… 如果你看过科教频道有关北极极光的专题报道,那你一定记得,黑夜里,天空上宛如丝绸般飘舞的光带,那仿佛千万面由光线织成的旗子树立在一条天路两畔,仰起头仿佛注目着近在咫尺的银河,那般的巨大,细腻,美轮美奂,这是被光芒雕琢的宇宙。 如果你曾在阳光明媚的海湾,潜入海下40米(我曾幸运的有过这般经历),在那个由于海水巨大浮力而造成的仿真无重力环境下,在阻力大到让人无法动弹的恍如时空静止的环境下,在你被一股又一股的水下暗涌推搡而无法把握自己身体的飘忽的环境下,抬头看,阳光透过海面一束束打了进来,因为海浪造成的入射角变化以及光线穿透水面的深度变化,让每一束光都旋转着,聚散着,忽明忽暗着,然而一定是某一个浪花恰巧形如三棱镜,将光线按光谱抽丝剥茧,打下了七彩光芒,再加上身边的银鳞鱼群时而悠闲,时而急促的游荡四周,这便是被光芒包裹的深海。 如果你正在我的身边,在这暴雨之后晴朗之前伫立于山中,抬头看,刚刚撕开缝隙的云被阳光镶上了金边,而正是从这点缝隙中,映射出天外的七彩炫光,它无比温和,仿佛正在缓缓游动,就在我眼前,近在咫尺。它是一副挂在天上的超现实主义色彩画,那大概是达利的作品,像奇幻的梦境柔和大胆的想象,可是它又有着梵高的笔触,鲜明的色彩,大胆的线条,挥挥洒洒又细致轻盈;它是一面竖立在天地间的屏风,然而却不是平整的,而是完美的曲线形,就像把一张纸卷成筒,再张开,用弯曲的边缘立在桌子上。它就如降落到地上的北极极光般壮丽,如天空中的深海般斑斓,我甚至感到,在那光芒之中,即将有佛祖,安拉或者上帝出现。这便是被光芒照耀的山林。 就当我震撼于此番景象中,云渐渐被风吹散,拨云见日,四周不再有神秘的雨天阴霾,而那神迹般的极光也挥散消弭了。 后来我曾就这次经历细细思索,想探究它的来由,我想,首先,大概是因为这少见的雨云憋了太久,重量太大,也就使之罕见的离地面极近。其次,山风不同于城市的风,它能迅速的将云撕开,在雨滴还停留在空中时就让阳光穿透进来,有些太阳雨的感觉,再加上这里的空气质量,纬度等等等等,从而造就了这奇幻的景色。然而我并非专家,也无从得知这天象的原理,也许它是变种的彩虹,又也许真的是某种极光,但这都无所谓,美景从来不嫌短暂,只怕我们蒙上了眼,错过了美妙的时刻,甚至不懂遗憾。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然而这是一篇以假设电站是观光胜地为前提,为游客推荐精彩景点的文章,所以容我姑且作出以下评价: 雨云极光: 这是即使在地广人稀的山林中都难得一见的场景,更不用提城市之中,这是五月初春大雨骤停时的瞬间画面,你也许很难守候到它再次出现,又也许在某个瞬间,它便悄然降临,请忙于低头赶路的各位,记得偶尔驻足,抬头看一看。(电站管理局 赵毅军) |